“一个国企秘书的半生疾苦”——来自ZZ
柴静你好,
我在一个地方的央企分公司,15年的职业生涯,有12年是在给领导写材料。
这是一个令人崩溃的工作,脱发、失眠、抑郁、暴怒,凌晨在马路上暴走。现在是北京时间凌晨1点04分。我失眠至少已经十年了,
我是怎么走上写材料的路?
我初中时,父亲是临时工,周末总是骑摩托车带我去工作,因为需要我扛铝合金梯子。其中一次他在维修过程中出现短路,电弧一瞬间将他的右手手背表皮烧没了,血肉模糊。
他坚持把线连好没让停电,才带我回去。我在摩托车后座扛着梯子睁大眼睛盯着他正在拧油门的右手,从出事到最后回家,这一路我都没说话,只是睁大双眼看,我害怕,那只手太可怕。
他也没说一句话,只听见他疼痛的叫。
后来我参加工作之初把这事写成了一篇文章发给了国家级报纸,竟然发表了。因为这件事,我从山区被调回了机关,从此走上了写材料之路。
此后就是一个国企秘书的半生疾苦。像他们一样,我只能去讨好领导,给他们送礼。这些年攒的工资都用来送礼了。我都觉得我有点可笑,但不送就是累死在这里。
时至今日,我升到了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手下也有了写材料的人。现在这个职务,是我用辞职相逼换来的,之所以这么难,就是因为上面没人。但即使我升迁顺利,未来的某一天,我还会和现在一样痛苦,对这种工作环境厌倦和厌恶。
当年我靠着投的那份稿件,得到了这份工作。但稿子里我没提到的是:我父亲养伤的一个多月,每天坐班车去县城换药,最后一分钱没有报,因为他是临时工。但就算他养伤也要住在单位,因为还有其他工作需要他做。
我的父亲去年退休,退休工资只有其他人的一半。医保要补缴很多钱,他说:那我没有资格享受公家的医保就算了……看起来在无力、沮丧之中还带有自责。就像一头被生活锤了很久的牛。
我爸放弃了,他不要医保了。他现在去当了保安,一天站12个小时。
盛世如牛马,乱世如炮灰,这就是普通人的命运。
我的女儿读小学,每天害怕上学。别说玩耍了,上厕所时间都极其珍贵,一泡尿憋一下午。他们老师说95分以下要滚出班级。课间十分钟操场鸦雀无声,走廊用铁丝网封到顶,防跳楼。
这种教育带来的焦虑感是不可逆的,而焦虑是幸福的天敌。
今年我突然明白了这一切苦难产生的根源。我要离职,用脚投票,哪怕开卡车,送外卖,干体力活,就为了不想让女儿再受一遍我的苦。
在《陌生人》里看到你靠在窗前的背影,一下子心安了。在离家万里的大陆上,还有明月广照大地。
ZZ
点击图片查看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