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是我存下了那个小小的影子,那个很好很好的年轻人,我们会永远记得他。”——来自一位工作人员
柴静你好,
我大学毕业后就进入某冬季项目国家队工作。2021年某个栏目组来这里采访,我跟他们聊到了你。没聊几句,领导就走过来警惕地盯着我们看,我只能草草结束。最后我问他个问题:“现在的央视年会还有罗大佑唱歌么?”
他笑了笑,说“我们听报告.”
我从一开始看到他们就有种想把这里的一切撕开给他们看的冲动,到后来完全麻木下来。我入职前的满心期许跃跃欲试已被迅速浇灭,如此乱象实在让我应接不暇。整个队伍高度的中央集权的氛围,滋生出了很多问题。
领队的儿子一直在我们队伍中“工作”,作为唯一一名“中方打蜡师”,他的工资水平和外籍打蜡师持平(10w人民币+/月)。可是他什么都不会。
队员每次比赛或者训练前都会悄悄让我拿给外教打蜡,并且再三确认“千万别让他动我的板子”。
但即使这样,他妈妈也会要求每天拍的训练视频里面的第一幕必须是她儿子的打蜡片段。有一天我忙的不行,脚不沾地地在外教和队员之间跑着递消息,他又让我给他拍视频。我实在烦了,吼了一句“忙着呢”。当天晚上就接到分管领导的电话,叫我去谈话。
谈话内容只字不提今天白天的事,但又全是这件事。
说回您的同事,那是2021年底,他们来拍纪录片,随队了挺久。我也慢慢给自己铸了一层又一层的盔甲,不可避免的变得冷漠,功利,没有人情味。
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场车祸。又一次很早起来坐车转场,领导们也没有任何规划。那天早上下起了雨,因为队伍驻地气温低,没一会就在地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没有人在意。
刚出发没多久,第一辆大巴就在一个小的急转弯处漂移侧翻了出去,我所坐的第二辆大巴也跟着滑了出去,压在了第一辆大巴上面。
这几位重伤的工作人员最年长的不过30出头一点,死去的那位刚刚研究生毕业一年,是家里的次子。
我得知死亡和受伤的工作人员之后第一次在队伍里落下来眼泪—“怎么苍天无眼呵”!
领队一直没出现。她不坐大巴,坐小型四驱越野车转场。
事情发生后,我疯狂地给去世的同事手机发微信消息。我想跟他的家人说他之前在队里工作多么认真,又多么辛苦,但是发衣服装备的时候却总是拿的最少的那拨人。我还想说他每次都去运动员食堂打一些好吃的回来分给我,会在冰窟窿一样的雪洞里把硬纸板让给我踩着,阻挡一些地面传来的冷气。
过了好久,大概几个月后,我收到他姐姐的消息,说感谢我,说“他变成一颗星星到天上保护他爱的人了”。
隔了几天我们再次转场,这次给所有人都配了四驱越野车,十几辆车浩浩荡荡地出发。路上我看到一位同事做了一个音乐相册纪念去世的同事,背景音乐是《亲爱的旅人啊》,周深轻轻的声音好像在抚慰每个正在看相册的人:
“就此告别吧,水上的列车就快到站,开往未来的路上,没有人会再回返……”。
我也转了那条链接,随即又被打电话让删掉。
我出国了。前段时间我看到了冬运中心主任被调查的新闻,又得知我们领队早前也因为涉嫌贪污被带走。我终于觉得那一段经历彻底结束了,但是我身上的一部分也永远附在了那个队伍里,拿不回来了。
幸运的是我存下了那个小小的影子,那个很好很好的年轻人,我们会永远记得他。
祝好,
一位工作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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