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出《卧虎藏龙》中那样的古典白话文台词有多难
《卧虎藏龙》是李安的代表作,真正表现出了中国风格和江南气派。卧虎藏龙的对白跟它的画面、武打一样重要。
这个电影有两个编剧,一个是王蕙玲,一个是夏慕斯(詹姆斯),阿城负责润色台词。其中的对白,有王蕙玲的,有钟阿城的,有詹姆斯的,也有一些李安写的。有文艺腔的、地道的、半文半白、半中半西的,来路很多,是个混合体。
李安说:
语言的问题要考虑的层面非常多,包括腔调、发音、表达的流畅性、情感的传达、对白的遣词用句、语法、内容本身,观众生活的习性与观影的习惯,还有对外来语法欢迎或反感的情绪,以及观影当时的外在环境等,很多因素掺杂在一起。可是我拍摄时,许多环节还没发解决,当时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这里面的一段著名对白是铁贝勒看剑。
长二尺九,宽一寸一,护手一寸,宽二寸六,厚七分,两耳各长一寸五,剑柄原镶有七星,从剑身的旋纹看,是先秦吴国的揉剑法,汉朝就失传了。.....剑,要人用才活。所谓剑法,即人法。
这一段神来之笔是王蕙玲有一次参观博物馆的时候听来的。
还有,玉娇龙上馆子叫菜的戏是她的拿手,很俏皮,这是照着过去的老菜单写的。
玉娇龙和罗小虎山洞里互诉心曲的文艺腔:
“小时候,有一天夜里,我看见天上落下千万颗星星。我想,它们都落到哪儿去了呢?我是个孤儿,我就一个人去找星星,我想,如果我骑马到了沙漠的另一头,我就会找到它们的......”
也是詹姆斯用英文写的,再经阿城综合,加入一点新疆味。
接下来李、俞谈情说爱的对话,均由王蕙玲捉刀。因为李安喜欢做一些空性和实性的辩证,也曾想过,当年的竹林七贤私下对谈不知口语为何?写到李慕白握着俞秀莲的手时,王蕙玲想起曾听一位师父说过:
“我们能触摸的东西没有永远。把手握紧,里面什么也没有。把手松开,你拥有的是一切。”
就借了来用,这是佛家的想法。
因为故事的发生不早于晚清,所以不能用现代白话,比如原剧本中有“自由”一词,据钟阿城考证,中国到1894年尚无此名词,还是明治维新后日本人从英文译过来的。后来,他们就改成了“自由自在”。
章子怡演的玉娇龙个性鲜明,最重要是她的台词好。
比如李慕白要收她当武当派弟子,她说:
武当山是酒馆娼寮,我不稀罕。
还有一段台词:
- 黑衣人(玉娇龙):你为什么教我?
- 李慕白:我一直在找一个徒弟,能把武当派的“玄(牛匕)剑法”传下去。
- 黑衣人:你不怕我学会了就杀了你!
- 李慕白:既为师徒,就要以性命相见。我相信,碧眼狐狸未能泯灭了你的良心。
这分明已经是情话了。
这部电影最了不起的是没有用配音演员,坚持了原音重现。
李安说:
坚持原音重现,一开始,因影片发行的方便我就打定主意用国语发音。虽然明知周润发、杨紫琼的发音带有广东腔,但我还是一如初衷,虽千万人吾往矣!除了请老师上课练发声外,并在配音时尽量补救,我和演员都尽了力。
拍片前,演员们苦练了五个月,杨紫琼、周润发练到睡梦中都讲台词。现场收音拍。拍完后在北京、香港、纽约从头到尾又配音三次。声带里的每句话、每个字每次都配上几十遍,有时每一遍都得教口音,还得知道他们的情绪。演员就一遍又一遍一字一句地演,还要注意声量(想想反过来要我讲广东话,大概也是这么痛苦 吧!),然后再亲自不厌其烦地从中挑选组合,一个字一个字由美国配音师做进去,有时一个字还分三个音节组合起来。混音时,每个字还要跟其他的字去的平衡,背景都不一样。真的做到我都躺下来了,才做出如今这个样子。当时我曾心生念头,先杀了演员,再咬舌自尽!
这里面我私最喜欢的演员是张震演的罗小虎,他有一段对白:
罗小虎:我们有个传说。如果谁敢从那个山上跳下去,天神就会满足他一个愿望。很久以前有人父母病了,他就从山上跳下去,结果他没有死,一点伤都没有,后来他漂泊到另外一个地方再也没有回来,他知道他的心愿实现了!----真心的,就会实现,我问过汉人,他们说是----心诚则灵。
请注意,这是这个电影最重要的伏笔。
如果大家有时间,就去za看一遍《卧虎藏龙》吧,它能让你仿佛在另一个平行宇宙度过了梦幻的一生。